~星雲大師念佛法要~

如何能親覲彌陀和淨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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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處│六祖壇經講話│第三 決疑品│星雲大師

在前面我們談到了淨土,怎樣才能看見淨土?怎樣才能親覲阿彌陀佛呢?

自古以來,我們從《淨土聖賢錄》的記載證明,不少人現世今生就能親覲阿彌陀佛,就能親見極樂世界。例如明朝的袁了凡,他見過極樂世界的淨土勝境,見過阿彌陀佛的莊嚴報身。淨土宗祖師慧遠大師,在江西廬山結社念佛,也曾經三次親見阿彌陀佛現身。唐朝善導大師稱念阿彌陀佛名號,每稱念一句佛號,口出一道光明;念十句佛號,口出十道光明;念百句佛號,口出百道光明,所以被稱為光明和尚。

二、三十年前,我在宜蘭有個念佛會,那裡有個信徒,大家稱她為阿敏姑,她也曾親見過極樂淨土,見過阿彌陀佛。

以上這些事蹟,都是淨土人士所講,禪宗不講外相上的淨土,他們主張「自性的彌陀、唯心的淨土」。因此,如何能親見彌陀和淨土?以禪宗來講,就是要了然自性,自己對自己要明明了了的認識,要能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是甚麼。現在我們不能認識自己的原因,是因為我們有一個色身,有一個假相,這個色身上面有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這六根天天和外面的六塵(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)接觸,於是就有了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這六種認識;一旦有了認識,就會分別,一有了分別,種種的差別、種種的現象,世間的好好壞壞、是是非非,便無有了時。

因此,佛經常常把我們的身體比喻成一個村莊,這個村莊被六個賊人盤據了,所謂:「六根門頭盡是賊,晝夜六時外徘徊,無事上街逛一回,惹出是非卻問誰?」六個賊人就是我們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。其中又以心(意)為首領,日夜指使著這六個賊人在我們的身心裡面為非作歹,因此,有一首偈語說:「學道猶如守禁城,晝防六賊夜惺惺,將軍主帥能行令,不動干戈定太平。」學佛首重治心,心調伏了,其他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都會跟著聽話,所以「擒賊要擒王」。

不過,調心治性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誠如王陽明先生所說:「擒山中之賊易,捉心中之賊難。」我們每天在日常生活中,常用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等六根,向外執取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等六塵欲樂,引生種種的煩惱痛苦。因此,如何守護我們的六根門戶,不使它蠢動妄為,是修行不可忽視的功課。

我們的心也像一座寶礦,學佛修行正如開採心裡的寶礦一樣,只要我們能把心裡的寶藏,也就是我們的真如佛性開採出來,就能「得度」。

經云:「心是地,性是王,王居心地上,性在王在,性去王無,性在身心存,性去身心壞。」那麼,我們的心性如何契合佛道,如何親見彌陀淨土?在《六祖壇經》裡告訴我們:「常行平直,便見彌陀。」如果我們的心能安住在平等上,心能平直無諂曲,便能與佛道相應,便能得見阿彌陀佛。所以,六祖大師指示我們:要求作佛嗎?佛要向我們本性中求,所謂「佛向性中作,莫向身外求!自性迷即是眾生,自性覺即是佛」。心外的法都是差別,都是無常,心外無佛,佛要向自我的心裡來求。

《六祖壇經》又說:「慈悲即是觀音,喜捨名為勢至,能淨即釋迦。」平時我們念觀世音菩薩,拜觀世音菩薩,不如學習他的慈悲。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,只要你有慈悲,你就是觀世音菩薩。你念大勢至菩薩,大勢至菩薩是大喜大捨,你有喜捨,你有歡喜為人服務的心,你就是大勢至菩薩。你念釋迦牟尼佛,釋迦牟尼佛是能淨的意思,如果你自心清淨,你就是釋迦牟尼佛。

我們常見一般佛殿裡供奉著西方三聖,阿彌陀佛的左右分別是觀世音與大勢至;把觀世音的慈悲和大勢至的喜捨結合起來,就是阿彌陀佛。再如大雄寶殿裡供奉的三寶佛,釋迦牟尼佛的左邊是東方藥師佛,右邊是西方彌陀佛;把東、西調和,把生和死調和起來,能不生不死,那就是佛,就是釋迦牟尼法身毗盧遮那佛。

我們研究《六祖壇經》,想要覲見彌陀,想要見到淨土。其實,不管是見佛,還是淨土,都不能執著表相,正如標月之指畢竟不是月亮,我們不要以為手指就是月亮,要能避開手指,才能見到月亮。也就是說,我們要覲見彌陀或淨土,不是在相上求,不是在口裡念,是要向心裡去找,人人心中皆有佛性。當初佛陀在菩提樹下、金剛座上成等正覺的時候,第一句發出的宣言即是:「奇哉!奇哉!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,只因妄想執著,不能證得。」意思就是說,每個人本來都是佛,只可惜因為有無明妄想,不知道自己是佛;如果去除無明妄想,自己就是佛。所以,在《六祖壇經》裡,惠能大師告訴我們如何才能見到自性的彌陀,如何才能建設自己的淨土呢?

1.除人我,須彌倒:就是要去除人我的分別心,要把人我的執著去除;人我的執 著就好像須彌山,障礙人際的和諧、溝通。人我一除,阻礙也就沒有了。所以《金剛經》一再要我們「無我相、無人相、無眾生相、無壽者相」。

2.去邪心,海水竭:邪心就好像貪瞋迷妄,如海水裡的波濤洶湧,搞得我們身心 不得安寧;邪心一除,海水就枯竭了,就沒有大水之患。

3.煩惱無,波浪滅:《百法明門論》說,我們的煩惱有大煩惱、中煩惱、小煩惱; 有根本煩惱、枝末煩惱、八萬四千煩惱等。我們在日常生活當中,為甚麼會感到艱難困苦,感到不安,就是因為有煩惱擾亂我們;煩惱一除,波浪就會消滅,自然風平浪靜。

4.毒害亡,惡龍絕:煩惱不但惱害自己,同時惱害別人,例如,幸災樂禍,損人利己。如果把這許多毒害人的心忘記,惡念就會滅絕,惡魔就不會擾亂我們。

《金剛經》云:「若以色見我,以音聲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見如來。」既然如此,為甚麼我們要天天念佛、拜佛?不但用音聲求佛,還要為佛像裝金?其實佛像只是一個引導,我們拜佛,主要是要拜我們自心本性裡的佛。

唐朝有一位丹霞天然禪師,有一天到一個寺院去掛單,時值嚴冬,天氣寒冷,他就把佛殿上木刻的佛像拿下來烤火。寺中糾察師一看,大聲怒斥道:「該死!怎麼將佛像拿來烤火取暖呢?」

「我不是烤火,我是在燒取舍利子。」丹霞禪師從容不迫的回答。

「胡說!木刻的佛像怎麼會有舍利子?」

丹霞禪師說:「既然是木頭,沒有舍利子,何妨多拿些來烤火!」

在丹霞禪師的心目中,我佛如來的法身遍滿整個宇宙世界,而不僅僅是雕刻的佛像,對禪師而言,那尊佛像早已超越了形質,宇宙真理才是我佛法身的整個表徵。由於糾察師所認識的佛像只是木刻的,而丹霞燒佛欲取舍利,他所認識的佛像才是有靈性的。

不過,講到這裡,大家可千萬不要誤會,以為既然如此,以後我們到了寺廟裡,也可以把佛像拿下來烤火。其實大家要知道,佛像對於一個尚未見性悟道的人來說,正如過河需要船筏一樣,但是一旦過了河,就沒有必要背著船走。

也就是說,當我們還沒有成佛的時候,佛像很重要,一旦成了佛,一旦認識了自心的淨土、自性的彌陀,到那個時候,隨你要燒佛像或呵佛罵祖都可以。但是,在我們還沒有成佛的時候,還是必須藉著佛像來覺悟自己,找到自己,那才是一了百了。

五、何以說「人有二種,法無二法」?

經云:「方便有多門,歸元無二路。」佛教的修行法門儘管有八萬四千之多,但是最後的目的,無非是要見性成佛,了脫生死,目標是一致的。因此,六祖大師說:「人有兩種,法無二法。」

所謂「法無二法」,意思是說,縱然如四弘誓願說「法門無量誓願學」,法門有無量無邊,(例如我們平常念佛、參禪、禮拜、作觀等,都是修行的法門。)但是我們所證悟的真理只有一個。正如世間上有好有壞,有是有非,有善有惡,世間法雖有善、惡,但是,法的本體非善非惡,法就是法,真理就是真理,真理是沒有差別的,因此說「法非善惡,善惡是法」。

在佛經裡有個譬喻說:「三鳥飛空,空無遠近,跡有遠近;三獸渡河,水無深淺,跡有深淺。」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,一隻老鷹、一隻鴿子、一隻麻雀,三隻鳥在空中飛行:老鷹一個展翅,飛行幾十里;鴿子用力一飛,只有一、兩里路;小麻雀振翅,用力飛了好久,也只是幾十丈。虛空本來沒有遠近,只因三隻鳥的能力、程度不同,因此飛行的距離有了遠近不同。又如三獸渡河,大象要過河,牠只是頭部浮在水面上;一匹馬渡河,也是頭在水面,腳在下面;一隻小白兔,很用力,頭在上面,牠也過去了。三獸渡河,水無深淺,可是,大象、馬、兔子這三獸的程度不一,因此在過河的時候就有了深淺之別。所以說,人有聖凡之分,真理的法,卻只有一個。因此,經典告訴我們,學佛應該依止四法修學:

1依法不依人:法是指真理。學佛應該以真理為依據,凡事按真理而行事,人不足以為依,因為人的思想、見解互異,人有生老病死,去來遷流,而法(真理)則亙古今而不變,歷萬劫而常新,所以學道應該依法不依人。

2依智不依識:智指無漏的般若智慧,識是指有漏的分別意識。因為世相虛幻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等六識所分別、認識的現象,時刻都隨著虛幻的世相而變化,所以以識來分別、認識世間的森羅萬象、千差萬別,畢竟不夠徹底;而無漏般若是本性上的大圓鏡智,好比一面鏡子,可以如實照見世間萬象,又如光明朗照,可以看到我們自己的本來面目。所以學佛不僅要「依智不依識」,還要進一步「轉識成智」,如此才不會被世間幻象所迷惑。

3依義不依語:語言文字是用來詮釋真理的工具,而非真理的本體。在日常生活中,語言文字可以成為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橋樑,但也可能因為斷章取義,或因不同的語言,不同的表達方式,而造成誤解。世法尚且如此,何況微妙甚深的佛法真理。所以禪宗主張「不立文字」,六祖大師甚至說「諸佛妙理,非關文字」。微妙的法門和真理,無法只靠文字來表現傳達,所以學佛應該從義理上去了解佛法,而不應該在語言上推敲、計較、執著,否則造成文字障,只會與道相去日遠。

4依了義不依不了義:佛法有世俗諦與第一義諦之分。世俗諦是不究竟的方便法,第一義諦是究竟絕對的真理。方便法門是佛陀為適應眾生的程度、根機而施設,我們不能把方便法當成究竟。最究竟的是與佛心相應,所以學佛應該依了義佛心,不依不了義的方便。

《金剛經》云:「知我說法,如筏喻者,法尚應捨,何況非法。」佛陀說種種法,是為了幫助眾生找到自己的真如佛性,譬如以指頭指引我們見到月亮。所以修學佛法要能「因指見月」,千萬不能因執著指頭,反而障蔽雙目,見不到月亮。

這個譬喻同時也是說明:佛陀的法,正如過河所需的船筏,一旦過了河,上了岸,就應該把船放下。意思是說,我們平時拜佛,一旦成佛了,就要把拜佛放下,如果還要執著拜佛,就如同過了河還背著船走,而成為一種執著,執著就是一種病,所以說「法尚應捨,何況非法」。

《法華經》云:「唯有一乘法,無二亦無三。」千經萬論,最終的目的,無非是要我們明心見性,要我們找到自己的本來面目。要達到這個目的,唯有一乘的佛法,也就是《維摩經》指出的「不二法門」。

在《維摩詰所說經‧入不二法門品》記載,有一天,維摩居士示疾,文殊菩薩率領諸大菩薩前往探病。雙方幾番對答後,突然話鋒一轉,維摩詰問道:「諸位!菩薩是怎樣進入不二法門的?依照各人所知,各自述說吧!」

於是先後有三十一位菩薩,各就所見,回答這個問題。最後沒有人再發言了,維摩詰於是問文殊菩薩:「文殊師利!菩薩是怎樣進入不二法門的?」 文殊菩薩回答:「照我的見解,於一切法無言無說,無示無識,離諸問答,這才是入不二法門。」意思是說,一實妙道,不可以用推理、比較、歸納、演繹等方法去揣度探尋,必須直觀體驗,向內發掘,能夠這樣實踐,才能夠進入不二法門。

文殊菩薩說後,反問維摩詰說:「現在換我來請問你,菩薩是怎樣進入不二法門的?」此時維摩詰默然無對,眾皆愕然,唯獨文殊菩薩智慧超人,懂得此中奧祕,乃向大家讚嘆說道:「善哉!善哉!乃至無有語言文字,是真入不二法門。」

意思是說,不二法門離言絕相,如何用語言表達?如果可用語言文字表達出來的,就不是真的不二法門了。所以維摩詰的「默然」,意味著無上妙道不可以言說,不可以文詮,超越這些有形的障礙,直探本源,這才是菩薩的入不二法門。

由於維摩詰這一「默然」的回答,蘊涵著無窮的妙義,不但否定了前面三十一位菩薩的答案,連文殊菩薩的答案也給推翻了,留下「維摩一默如雷」的美談。

所謂「不二法門」,例如太陽每天從東邊升起,黃昏又從西山下去,每天朝升夕落,升也未嘗升起,下落也未嘗下落,第二天它又會再度升起。所以,升起了又下山,下山了又再升起,起起落落,生生滅滅,等於一個人生生死死,死死生生,生了未嘗生,因為生了要死;死了也未嘗死,死了又要再生。因此,生死不是兩個,生死是不二的。

我們也常聽到現代人說:「東方的文化為體,西方的文化為用。」體和用是不二的,乃至世間、出世間也是不二的,煩惱和涅槃也是不二的,有和無也是不二的。但是在凡夫的心裡,有就是有,無就是無。其實,有的未嘗有,無也不是無,所謂「空中生妙有」,要無才能有,要空才能有。例如房子不空,就不能住人,虛空不空,如何容納森羅萬象?所以,要從空裡面才能顯現勝義的有,我們要把空有的兩頭截斷,把它歸於中道,中道就是一真法界,這才是真正的真理。

唐朝的大梅法常禪師,在六祖徒孫馬祖道一禪師座下悟道了。馬祖道一接引學人的方法,就是凡是有人問道:「甚麼是佛?」馬祖禪師就回答:「即心即佛。」「甚麼是心呢?」馬祖禪師也是回答:「即佛即心。」

大梅法常禪師就這樣悟道了。悟道以後,另建叢林度眾,跟隨他參禪學道的學者名士數百人。馬祖道一禪師有一天派了一個大弟子去試探他,看他有沒有真正開悟。

來人問:「師兄!請問你在師父那裡究竟得到甚麼道啊?」

大梅法常回答:「老師講即心即佛,即佛即心,所以我悟道了。」 「老師現在已經不講『即心即佛』、『即佛即心』了,老師現在的道是『非心非佛』、『非佛非心』呢!」

大梅禪師聽了這話以後,眉毛一皺說道:「這個老和尚,專門找人麻煩;我不管他的非心非佛、非佛非心,我仍然是我的即心即佛、即佛即心。」

大師兄回去後把大梅法常的話述說了一遍,馬祖道一聽了以後高興的說:「梅子熟了!」

這話一語雙關,「梅子熟了」,是說大梅法常禪師是真的開悟了。所以,在我們凡夫看來,「非心非佛」、「即心即佛」是兩種,但在真正開悟的禪師心中,他肯定自己,因此管他是與非,管他有與無、好與壞,在我看來都是一個,這才是真正懂得「法無二法」的真義。